Nabokov-1
在探究我的童年的时候(这仅次于探究你的永恒),我看到了意识的觉醒是一系列间隔开的闪现,间隔逐渐缩小,直到形成了鲜明的大块的感知,提供给记忆一个并不牢固的支撑点。我很小就几乎同时学会了数数和说话,但是内心里认知我就是我,我的父母是我的父母,似乎只是后来才确立起来的,是直接和我发现他们的年龄与我的年龄的关系相联系的。根据重演论——生物个体经过的发育阶段与其所属类群的各种系统发育阶段相似——也应该如此,因为我们远祖头脑中的反身意识的开始必定和时间意识的初现是同时发生的。
从我想到这一揭示时那立即侵入我的记忆的、带着片片透过交叠的绿叶的光影的强烈阳光来判断,那个觉醒的场合可能是乡间的夏末,我母亲的生日,我问了些问题,估摸了得到的回答。当新揭露出来的、我自己新鲜利落的四岁年纪的配方面对父母的三十三及二十七岁年纪的配方时,我感到自己产生了一个变化。我受到了巨大的、令人鼓舞的震动。仿佛比五十个月以前那个号啕大哭的、泡得半死的我所经历的希腊天主教的浸泡要以更为神圣的方式接受第二次洗礼,我感到自己突然投入了明亮的流动的传导体之中,这传导体不是别的,正是纯粹的时间元素。在那一瞬间,我深切地意识到,那个二十七岁、穿着柔和的白色和粉红色衣服、拉着我的左手的人是我的母亲,而那个三十三岁、穿着刺眼的白色和金色衣服、拉着我的右手的人是我的父亲。
从我目前偏远的、与世隔绝的、几乎是杳无人迹的时间之山脊上,我把一九〇三年那个八月天的微小的自己看做在庆祝有意识的生命的诞生。
如果拉我左手的人和拉我右手的人在以前曾同时在我婴儿模糊的世界里出现过的话,也是在温柔的不知姓名身份的面具之下出现的;但是现在我父亲的穿着——那套骑兵卫队的华丽军装,半身铠甲的光滑的金灿灿的突起部在他的前胸和后背闪闪放光,像太阳一样呈现出来,而且在以后的好几年里,我对父母的年龄一直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不断要人家告诉我他们的岁数,好像一个心情紧张的乘客为了对一只新表而询问时间一样。我的父亲,请注意,在我出生前很久就已完成了军事训练,因此我想那天他穿上老军团的服饰是节日时的一个玩笑。那么,我第一个完整的意识的闪现要归功于一个玩笑——这也具有重演的含义,因为在地球上最先意识到时间的动物也是最先会笑的动物。